雞川一

也許，愛，一直都會在，程舒曾經這樣相信。

她常常坐在教室的最角落，看著破舊的毛玻璃，還有蔚藍天空上的幾朵白雲。

那幾朵白雲飄啊飄，不久聚集起來，或許是位帥哥吧，她老是喜歡這樣想，不切實際的幻想。

失去情感之後的日子總是索然無味。

走在人行道上，幾乎不知道快要被從身前擦肩而過的腳踏車撞到；吃麻辣鍋的時候，可以讓辣油從喉頭流暢的滑落喉嚨，而眼睛眨都不眨。

又或者，翻開最喜歡的小說，陡然間感覺好寒好冷，那本最喜愛一直告訴人要戰鬥重新奮起的熱血故事，她居然只感覺到空洞，鬼話亂扯連篇。

偌大的城市裡，幾乎沒有她從在的空間，一切讓她無地自容。

什麼都不在有意義，就連簡單的做愛，也只剩下肌膚與肌膚的摩擦，或許像是兩隻會發熱的肉體交纏而已。

她已經不知道什麼叫做愛，也記不得上次熱切尋求愛情的感覺，就連那股好奇心都消失殆盡。茫然的眼神只告訴她，在西門町的六號出口，尋愛。

每天重複上演尋找刺激的老戲碼，穿著高校制服放空，然後等待搭訕，等待去附近小旅館訂房的時間，等著一成不變的機械動作，當然還有很快就結束的中年男子吹噓，哪個男人上了年紀還可以。

偶爾，她也找尋路上走不了一直線的醉漢，渾身髒兮兮蓋著過期報紙的街友一起共度夜晚，代價可能是一瓶啤酒，一起圍在一起吃火鍋，又或者，什麼都沒有，只是好奇。

最近，她常找的是一位有著啤酒肚的歐吉桑。

頭頂和肚子一樣禿的中年人，是鋪柏油路的馬路工人，他們會認識純粹是因為渾身髒污的中年男子想要尋找一點慰藉。

相識的那天晚上，那位年紀足以當她老爸的胖子陪她度過了失去愛人的空虛。對於性愛的技巧，其實勉強可以，然後其他的，程舒一概不記得了，她只知道被煩人的《少女的願望》給吵醒，醒來後的雜牌小房間內，從泛黃的白色被單上有一股陳年的霉味，還有堆在鞋邊空著的台啤啤酒罐。

抱著宿醉的頭痛，她回家回學校，然後又感覺冷。

「小舒，妳也應該要仔細想想，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了吧。」

熟齡男子發出老成的關心，事實上也只有這位如爸爸般的男子會給她一點意見，其他和她睡過的，嘴砲和滿足自己的比較多。

「我無所謂，要怎麼樣都無所謂，如果想說教，那我現在就離開。」

冷漠總若寒風刺骨，拒絕別人稍微的溫暖於千里之外，冷若冰霜，是她下了十萬可決心之後的決定。

要下決心並不容易，她還記得在一起的快樂。

對於愛，她的感覺就是冬天的寒風微微呢喃，從都市城堡裡的冷漠裡，帶來一絲彷若銀貂皮毛般的溫柔，溫軟柔順的服貼在臉頰，又或者纏繞妳肌膚上的每顆毛細孔，填滿全身，緊緊包圍自己，然後總可以讓人幸福到快要窒息，愛，一直無所不在。

但beach boy走掉了，會打她的人有天忽然在茶几上留下

「我走了，

親愛的小舒，

謝謝妳長久以來的陪伴，

妳現在自由了。

愛妳的健司〆」

然後像是暗夜裡的孤狼遠走高飛。

硬抓著便條紙猛讀了好幾次，質疑看著周遭的整齊，那位在家暴後仍會語帶溫柔，體貼煮泡麵的男孩已經遠去，甚至將亂七八糟的家裡整理到整齊有序。

她茫然看著四周，目瞪口呆。

四周圍只剩下一個人的孤寂，程舒開始看捷運站裡人來人往，川流不息。

卻看不到任何光線，就算是睜大眼睛在亮光中尋覓，也看不到任何光芒，只感覺四周一片漆黑，還有淒涼靜謐，安靜到妳不願意去面對這場空虛，只是坐在最熱鬧的鬧區裡，等待。

重新等待，等著可以照亮生命中黑暗的那個人，它的形狀也許像是天使，他會揹著心型弓箭，背後有著一雙白色翅膀，然後振翅旋來溫緩和煦的暖風。

很可惜小她五歲的男孩那爽朗的笑聲不曾出現，她開始後悔，為什麼要陪睡，為什麼有莫名其妙的物慾，又為什麼兩個人要借高利貸欠錢，然後在狹小的城市裡逃跑，一直跑，在永遠看不到盡頭的跑道上奔跑。

程舒想為了那男孩想去賣淫，賣淫比較好賺；而男孩卻選擇為了她，被送到遙遠不知名的夜市裡乞討，或許是斷手斷腳，又或許是眼盲沒了他最油嘴滑舌的纖長舌頭，像是廢了般的面對陌生人的無情。

那就，在也不可能感到有一種暖流從冰冷的四肢，通到幾乎沒有任何感覺的心臟，然後開始知道自己還有心跳。

一切歸零，看不到眼前的那位真命天子與妳說話，和妳共同尋愛，只知道生命會是一直孤單，而且對於任何事情不可能有任何興趣。

「我會一直保護妳……」

這句話聽起來如今像是無止盡的諷刺。

雨夜朦朧，他和中年大叔又來到熟悉的王子大飯店，身體隨著莫名的衝擊力晃動，耳裡聽著沒有意義的收音機。

「哈囉，我最親愛的，最喜歡的各位聽眾大家好，現在是大家最喜歡的lancy時間，我是亞洲區最受歡迎的DJ，喔我是小城市裡的大驚奇 Lancy，各位聽眾你們好，大家晚安。

現在請您豎耳聆聽，不論您吃飽了或是沒吃飽，也不管妳喜歡或不喜歡聽我們的音樂，但萍水相逢，能夠在空中相會就是一種緣份，妳說對不對啊，當然是對的嘛，說到緣分呢，我們要從，對，從緣分開始說起……」

愛情王子的節目簡直是個屁，彷若可以看到一位身穿豔服的胖子，腋下冒著汗水，講著沒有意義的話語。她又開始放空自己。

真正讓她聽起音樂的時候，是大叔快要結束的猛烈衝刺。

「      嘿嘿

         今天有一首特別的歌，要點給特別的人，

           這是，阿，字有點模糊喔，不好意思，是一位名叫什麼的。

喔，健什麼的，恩沒有關係，這位朋友的字跡有點潦草，

他想和她曾經摯愛的，大家請注意聽喔，這位他親愛的小舒說，與其兩人攜手到老，不如他讓妳重獲自由。

嗯，滿偉大的告白喔，然後，這位先生寫得東西相當簡單。

嘿嘿，他想告訴小舒，

忘了他吧，然後，

他會永遠愛妳，噢，多麼偉大的愛情啊，各位朋友，那我們來聽小健先生所點播的歌曲吧。

這首是，啥，哇yes，是鋼琴樂喔，這是一首由顧爾德(GLENN GOULD)，一位號稱怪傑所寫的鋼琴變奏曲《郭德堡變奏曲》，這是號稱為了解決一位伯爵睡不著覺所寫的歌曲，還請各位慢慢欣賞，

喔，對了啦，小健還有小舒，無論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不愉快，我都祝你們幸福啦，有事就要講出來……」

改變自己，喜歡愛情，重新愛上自己，還有又事情要說出來，多麼諷刺。

程舒像是冰冷的屍體，沒有情緒靜靜躺著，但詭異的是，淚水，許久不曾的眼淚從眼角像是斷了線的珍珠般掉了下來，而臉頰則有點羞紅，生命似乎又出現了些許的悸動。

「爽〜太爽了啦，喔喔喔」中年男子此時甚至以為他太厲害了，讓這位女娃感動到掉淚。

一切都不太重要了，這首熟悉的音樂原來叫做《郭德堡變奏曲》，不知道是不是遠在天邊的健司擔心她睡不著而點給她聽的?但是，愛人到底在哪裡呢?

事情好像沒有那麼簡單，但也沒有那麼困難，

中年大叔結束了在旁喘息。

但妳只流淚，在心裡徹底明白，於是選擇不在等待。